詞語搭配變化研究：以隋前若干動詞與名詞的搭配變化為例

　　語言是一個系統(tǒng)，語言的詞匯也不例外。漢語詞匯具有系統(tǒng)性，這已經(jīng)成為學(xué)者們的共識。近些年來，一些從事中古、近代漢語詞匯研究的學(xué)者，已經(jīng)不滿足于原有的詞語考釋、專書詞匯研究這樣一些研究模式，而是嘗試從系統(tǒng)的角度認識漢語歷史詞匯的發(fā)展，為漢語詞匯史研究添磚加瓦，開拓新路。從常用詞（基本詞）、語義場、詞的聚合、組合等角度進行的研究就是明證。詒三從詞語搭配的角度研究隋以前動詞和名詞搭配的歷時變化，從詞的組合的角度研究歷史詞匯，這當有助于考察漢語的詞匯系統(tǒng)，在研究歷史詞匯方面另辟蹊徑。作者在前輩學(xué)者的研究實踐和有關(guān)理論思考的啟發(fā)下，對詞語搭配的歷時變化現(xiàn)象進行專題探討，選題是有開創(chuàng)意義的，這是因為：首先，考察詞語搭配變化是觀察語言史的一個角度。語言的變化表現(xiàn)在語音、語法、詞匯等諸多方面，詞語搭配變化是語言變化的客觀存在，對這一客觀存在的語言現(xiàn)象進行探討，無疑是有意義的。從詞匯史的角度來說，本書對詞語搭配變化的考察不僅注意單個詞的變化，也注意詞語之間關(guān)系的變化；從語法的角度來說，對詞語搭配變化的考察既注意語法規(guī)律的變化，同時也兼顧到每個詞的語法功能的變化。例如，飲食類動詞中，“飲”、“食”、“飯”三詞在上古都具有使動意義，可以帶表示施動關(guān)系的對象賓語，本書通過觀察這三個詞與表示施動關(guān)系的對象賓語搭配的歷時演變情況，大致勾勒了這三個詞使動意義由盛到衰的過程，即：魏晉南北朝時期“飲”、“食”、“飯”三詞之中，只有“飲”的使動意義保留至今，但僅限于帶動物名詞賓語；“食”、“飯”的使動意義在實際口語中明顯地衰微了（111—175頁）。其次，考察詞語搭配變化又是考察詞義變化的一個角度。現(xiàn)代語言學(xué)理論告訴我們，詞的意義包括詞匯義、色彩義、語體義、搭配義等。詞語搭配變化研究在考察詞語意義時，更注意考察詞語的搭配意義及其變化，和以往的研究相比，提供了觀察詞義變化的一個新的角度。例如動詞“走”，在先秦兩漢時期基本是“跑”的意思，但現(xiàn)代漢語中的“跑”不能帶表示動作行為目標的名詞賓語，而“走”則可以帶表示動作行為目標的名詞賓語，王力先生主編《古代漢語·常用詞》“走”字條下列出兩個義項：“①跑；②跑向?！本褪亲⒁饬爽F(xiàn)代漢語的“跑”和古代漢語的“走”不是一對一的關(guān)系，兩個詞在語法功能和語法意義方面有所不同，而“走”的“跑向”義，是現(xiàn)代漢語“跑”所沒有的，王先生列出這兩個義項，對古代“走”的詞義的把握是很準確的。但是，漢語中“走”帶名詞賓語的語法功能是什么時候消失的，其消失的過程怎樣，要回答這些問題，就只有考察“走”的搭配變化了。本書經(jīng)過調(diào)查分析后認為：魏晉南北朝時期“走向……（地名）”搭配的用例在增加，動詞“走”帶表示動作行為的目標和方向賓語的語法功能已經(jīng)衰退（271—286頁）。在這一問題上做了有益的探討。本書通過對飲食、行走交通及其他三類動詞和名詞搭配的研究，在前人時賢研究的基礎(chǔ)上，從詞語搭配的角度，勾勒了詞義演變的軌跡，豐富了漢語史的研究。作者指出：新詞的產(chǎn)生、舊詞的消亡、常用詞的更替，都可以從詞語搭配變化方面得到反映。書中通過對一些詞語的細致具體的描寫證明了這一點。例如，“濟”“渡”在表示“越過……（河流）”義位上構(gòu)成一組同義詞。先秦時期“濟”比“渡”活躍；漢代以后，“渡”漸漸代替了“濟”，而且比“濟”的義域更寬，搭配的功能也更多（297—309頁）。又如，“如”作為動詞，表示“到……（地方）去”義，是先秦文獻的常用義，使用頻繁。但到了中古以后，尤其是在口語性較強的文獻中，動詞“如”已經(jīng)較為罕見，趨于消亡（295—297頁）。這一類的研究和結(jié)論，比已有的研究更進一步，體現(xiàn)了詞語搭配研究的寶貴價值。本書的相關(guān)成果，可以為古籍整理、辨?zhèn)渭稗o書編纂服務(wù)。例如，舊題失譯附后漢錄的《大方便佛報恩經(jīng)》出現(xiàn)了“飲氣”一詞，意思是忍氣吞聲，凡三見?！皻狻敝^氣憤，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名詞。本書通過對“飲”一詞的搭配變化特點的調(diào)查研究后指出：“飲”與表示心理活動的名詞搭配使用，是在三國至南北朝的齊梁時代，“飲氣”在中土典籍中最早見于《魏書》，是三國以后產(chǎn)生和發(fā)展的語言現(xiàn)象。這為判定《大方便佛報恩經(jīng)》的翻譯年代不早于三國提供了一條證據(jù)（310—313頁）?！坝痹谏W臨義的基礎(chǔ)上，又出現(xiàn)了“御+皇宮、宮廷”的搭配用法，如“御延昌殿”、“御天文殿”等詞組，產(chǎn)生了“居住于……”這一新的義項，《漢語大詞典》等大型辭書未收該義（321—322頁）。除了研究具體入微外，本書在材料的調(diào)查統(tǒng)計方面是下了很大功夫的。作者采用了分類列舉、列表統(tǒng)計等研究方法，語料翔實，分析細密，體現(xiàn)了作者嚴謹踏實的學(xué)風。這在浮躁功利的今天，尤其值得贊許和提倡。本書的特點當不止這些，讀者自可細細品讀，這里就不一一羅列了。有關(guān)動名搭配研究，需要考察、分析大量的文獻，加之前人在這方面的論著不多，無論成果還是方法，都缺乏可資參考和利用的范本，因而本書作了開創(chuàng)性的工作，其難度也是可想而知。但從更高標準看，本書在一些問題上，也還有待于作進一步的考察和研究。本書考察了飲食、行走交通類以及“宰”、‘穿”、“鼓”等幾個動詞，就總量而言，所考察的動詞面還略顯狹窄。如，本書第一章曾對“病”表示疾病義的搭配情況作了考察，指出：以“病”為中心語素而產(chǎn)生的詞語搭配“～病”，古今漢語有別。先秦時期，主要有“有”、“遇”、“為”；至魏晉南北朝時，則新增了“臥”、“被”、“發(fā)”、“得”、“生”、“致”、“抱”、“中”、“寢”、“嬰”、“起”、“成”、“滯”、“結(jié)”等14個動詞，數(shù)量增加較多，變化明顯（1—4頁）。作者的考察是深入而細致的。稍可補充的是，六朝時期，“感”也能和“病”結(jié)合，組成“感病”一語?！赌淆R書．張欣泰傳》：“元徽中，興世在家，擁雍州還資，見錢三千萬。蒼梧王自領(lǐng)人劫之，一夜垂盡。興世憂懼感病卒?！薄赌鲜贰ゑ页蝹鳌罚骸霸フ峦醺胁。叩壅俪螢榀?，立愈?！边€有“感氣病”、“感疾”、“感心疾”、“感腳疾”等說法，用例很多。近代漢語中這一組合也習見。如：宋邵伯溫《邵氏聞見錄》卷二0：“熙寧十年夏，康節(jié)先生感微疾，氣日益耗，神日益明?！薄独蠚堄斡洝返谑寤兀骸罢l知這個女婿去年七月感了時氣，到了八月半邊，就一命嗚呼哀哉死了?！笨裳a上“感……病”等相關(guān)用例。總之，本書在動名詞語搭配方面進行了有益的嘗試，這方面的天地還十分廣闊。今后應(yīng)當再拓展考察的對象，揭示演變機制和規(guī)律，更加系統(tǒng)全面地研究動名搭配并在其他搭配方面下功夫，把詞語搭配變化研究推向深入。本書是作者在前輩學(xué)者的研究實踐和有關(guān)理論思考的啟發(fā)下，對詞語搭配的歷時變化現(xiàn)象進行的專題探討，采用了分類列舉、列表統(tǒng)計等研究方法。通過對飲食、行走交通及其他三類動詞和名詞搭配的研究，從詞語搭配的角度，勾勒了詞義演變的軌跡，豐富了漢語史的研究，語料翔實，分析細密。

　　張詒三是1965年出生，1999年人浙江大學(xué)攻讀博士學(xué)位的，我們相處三年，十分融洽。一年后要進行博士論文的開題報告，詒三提出要把詞語搭配作為論文題目，說實在的一開始我是有些擔心的，畢竟這方面問津者少，研究難度大。詒三是山東菏澤人，雖然沒有山東大漢的塊頭和外表，但生性沉穩(wěn)，對認準的目標抓住不放。在他的堅持下，我同意以現(xiàn)在這個題目作為他的博士論文。詒三已經(jīng)是有家小的人了，但他在校的三年里，每天都是宿舍、圖書館（資料室）、食堂，三點一線，始終在學(xué)問方面孜孜以求，潛心向?qū)W，在讀書、研究上付出了最大的努力，真不容易。論文完成后，得到了評審專家和答辯委員會成員的肯定和鼓勵。以這樣的精神繼續(xù)前進，詒三一定會取得應(yīng)有成績的，我衷心地期待著。